莊子:見識過人生之海洋 才能認識到自大之虛妄
欄目分類:玄門講經 發布日期:2017-06-09 瀏覽次數:次
文/李大華
《秋水》中記述了河伯與海神的對話。
秋天的時節,陰雨連綿,河水迅漲,大大小小的川流都匯聚到了黃河,那水流涌滿浩蕩,拍擊著兩岸的山崖,人們要是立在岸邊往對岸看,連對岸的牛馬也都分辨不出了。
于是,作為黃河之神的河伯欣然自喜,(河伯,河神,據說姓馮,名夷,華陰人。)感覺越發地好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壯闊最美麗的。于是,他隨著河流向東而行。到了北海,他向東面望去,看不到水的盡頭。這時,他才感到困窘,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他甚至反觀自己是不是最壯闊最美麗的。然而,事實擺在這里的,他只好望著海洋、對著海神若而感嘆道:(若,海神的名字。)
“俗話說‘聽到了一百個以上的道術,認為沒有一個跟得上自己的。’說的正是我這樣的人。如今我看到您無邊無際,我還沒有找到您的門,就已經陷入危險的境地了。我恐怕要永久地被有道之人見笑了!”
見識過人生之海洋,才能認識到自大之虛妄。(資料圖 圖源網絡)
這個時候,海神也搭上了話,他說:
“水井之蛙不可能與它談論海的事情,那是因為它局限于狹小的空間;夏蟲不可能與它談及冬天里結冰的事情,因為它受生存時間的限制;鄉曲之士不能與他談論大道的事情,因為他被所接受的教養束縛。如今,你從山崖中來,看到了大海,知道自己的丑小,所以,你是可以談論大的道理的人了!
“天下所有的水流,沒有比大海還大的。萬條的川流都匯集于海,河流不息,而海從來也不會盈滿;海水從尾端泄流,不曾停止過,而大海也從不見枯竭。無論是春夏秋冬,還是水澇大旱,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多少條河流,流入大海有多少的水,難以計量其數,而我從來沒有以此來夸耀自我之多的。
“我從天地接受其形體,又稟受陰陽之氣,我在天地之間,如同小石頭、小木頭處在大山里面一樣。剛剛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怎么會又自以為大呢!比較一下,四海在天地之間,不就像一塊石頭中間的一個小孔處在湖澤之間嗎?中國在海內,不就像稊米在大倉中間一樣嗎?我們通常把無數的物稱為萬物,人只是萬物中間的一物;人類所處的九州,乃是谷物生長的地方,舟車相通的地方,其中有以萬來數的東西,人也只是占據了其中一個,拿人來比萬物,不是如同馬身上的一根毫毛么?”
聽完海神若的話,河伯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問:
“那么我把天地看作大,而以把毫毛看作小,這樣可以嗎?”
海神若立即予以否定:
“不可以。事物啊,其數量無窮,隨著時間變化無止境,分化無常,終始反復。所以,大智慧既看到遠處,也看到近處,因而,遇到小的東西不認為是小,遇到大的東西也不認為就是大,這就是智慧的識量無窮。由此來看,憑什么知道毫毛就是衡量最細微東西的界限呢?又憑什么知道天地就可以窮盡最大的空間呢?”
“世上的人們都說:‘最精細的東西其實是無形的,最大的東西是不可以范圍來限量的。’這是真實的情形嗎?”河伯到此算是完全清楚了海神若的意思。
“從細微的東西看大的東西,不能窮盡;從大的看小的東西,不能明徹。”海神若進一步加強了一下自己的意見。
這是一個小大之辯的生動對話。李白有詩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其洶涌澎湃,其壯闊波瀾,可以想見。河伯自以為天下之大、天下之盛美都在于自己的身上,這也并非無稽之談,它有足夠的理由這么看待自己。然而,與浩渺無際的大海比起來,它又不足稱道了。而海神若一面向河伯講述自己的大,大到超乎河伯的想象,萬條的河流注入大海,大海不滿;大海不停地泄流,大海也不會見少。可是,即便這么大,與天地比起來,自己簡直又小得可憐了,如同小石頭、小木頭在大山中間;甚至把四海加起來與天地比較,也不過像是湖澤中某塊石頭中間的一個小孔而已。從小的角度看待萬物,萬物都是大;從大東西看小,萬物都是小。這種大中更有大的連環推理,向河伯展示了一個無窮廣闊的空間。
可是當河伯把天地看成大、把毫毛看成小的時候,海神又糾正他,不僅大中更有大,也要知道小中更有小,毫毛不足以擔當小的界限,就像天地不足以擔當大空間一樣。海神提出了一個觀點:以大看小是不行的,如同以小來看大一樣。以大看小,就看不出細微;以小看大,看不深遠。如何才是正確的看呢?那就是既要從細微處看,又要從大處遠處看,這樣就會超越每個人的局限。
《莊子》原文參考:《秋水》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于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今爾出于崖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氣于陰陽,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島,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于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向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秋水》)
作者簡介:
李大華,陜西紫陽人。武漢大學哲學博士,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
(本文原名為《河伯與海神的對話》,系騰訊道學獨家稿件,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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