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宇:老子“無名之樸”觀念對生態保護的價值
欄目分類:國學資訊 發布日期:2016-07-14 瀏覽次數:次
關于生態保護,現在不知已有多少有識之士寫過文章、發過呼吁,然而,現實與口號的差距卻仍然不減。其癥結究竟在哪里?筆者以為,有制度、經濟社會發展程度等諸方面的原因,但根本應在于人的心態不對。制度設計、經濟社會發展的規劃與操作,實本于人心。心態不良,其余的一切也好不到哪里去。
當今的生態問題那么突出,根本上是因為人們無節制的欲望推動著無節制的對自然的索取,為了功利,不惜采取殺雞取卵的方式利用資源,從而超出了生態的承載力。人們是不是渾然不知保護環境、保護生態的道理呢?不是。經過那么長時間的呼喚、曝光、教育、懲治,大多數人都明白破壞生態的嚴重危害。但是具體到自己身邊,當要求犧牲一時之利以換取生態保護的長期利益時,卻又舍不得可以立即到手的好處——在偷獵者是金錢,圍湖墾田者是收成,地方官員是政績,在眾多的野生動物品嘗者則只是口腹之欲。許多人雖知生態保護之理,卻不想負生態保護之責;口宣生態保護的口號,卻不能付之于行。關鍵就在于那理不比此利,公心戰勝不了私欲。
對此,讀一讀《道德經》中的有關教導,是十分有益的。
《道德經》第三十七章云:“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鎮之以無名之樸,夫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
“化”,是世界上每日每時發生著的過程。人類社會也不例外。但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發展有一個根本性的區別:人類社會的“化”,與人們的思想意識情感等等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作為歷史根本規律的“道”,常常要通過人們的認識、體悟、掌握,才能合乎常態地展開其功能。“道”推動下的世界不停地處于大化流行之中,而人們的思維情感意志也發生著激蕩。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是“欲”的增長,就是這里所說的“欲作”。本來,社會的發展,在理想中,會越來越好地滿足人們的需要,也許人類對于社會是否“有道”的評價,其根本出發點就是當下滿足自身需要的可能程度。然而,在這一過程中,人的欲望又經常會從已有的滿足中不斷升騰,乃至于超過了正常的限度——既超過了人正常的生活需要,也超出了自然和社會在一定時代可能提供的資源,從而違反了人性和社會運行的法則,那就是“無道”。“欲”在歷史發展中的這種兩重性,常常使得哲人們既想探其究竟,又想限止其負面的影響。
當今生態平衡的破壞,正是“化而欲作”的結果,用現今的話語說,就是在經濟發展、社會轉型的過程中人類欲望過盛造成的。中國的經濟正在快速發展,而從社會層面上說,這種發展又是與整個社會的轉型同步進行的。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隨著經濟的發展,“化”的結果,既激發了民眾的極大積極性,增進了生活福祉,但同時也喚出了人們心底最兇猛的物質欲望。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的轉型,許多原有的規范,顯得軟弱,甚至于根本上失去了對人的思想與行為的制約力,出現了大量的所謂“失范”現象。于是在農耕時代形成的使人們親近自然、敬畏自然的道德觀念和信仰依據,紛紛被遺忘,新的合乎現今提倡的可持續發展宗旨的規范則遠未能建立并普遍被人遵循。在這樣的條件下,“欲作”的結果,使得人們的思想與行為像脫韁的野馬,沿著能夠找到的最近最廣闊的資源的方向狂奔,至于生態,至于環境,都迅捷地被拋到了腦后。沒有節制的“欲”,才是生態平衡最強的破壞力。解決這一問題,可以有各種對治之方,但根本說來,須“鎮之以無名之樸”,使欲望的烈火稍稍止熄,至少歸于合理的限度之內,使心態轉向平靜。
所謂“無名之樸”,就是平時所說的大道,也就是在每個人身上體現、固有的合于大道的未經雕琢、未經改造的自然本性。《道德經》第三十二章云:“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樸”即是道的本然。就其本性而言,人類來自自然,與自然服從于同一大道的支配,自應親近自然,與自然界包括其中的生物界或今天所說的生態網絡友好相處。但是過分的欲望又常使人們遠離自然,與生態網絡處于對立狀態。當今時代,物欲大膨脹,人們過分地追求財富、地位與享樂,而且是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夜之間變成李嘉誠,一生之中享盡所有想得到的樂處,這樣便不能不從最基礎的資源利用開始,無節制地占有,甚至于掠奪性地開采,使本來已經歷數萬年人化的自然,更加不堪重負。生態鏈因此斷絕,生物的多樣性正在日甚一日降低。常常是一個小小的口欲,就會喚出一個商機,同時也就引發一場生態災難。而生態的破壞,又反作用于人類身上。無節制地為滿足自己的需要而排放二氧化碳,造成全球變暖,不僅北極熊正在失去棲息地,同時也造成冰山崩塌、海水倒瀼,直接破壞著人類的家園。此類例子,就像一幕幕活劇,每日每時都在我們身邊上演。杜絕,至少是減少生態破壞,可以有種種方法,但絕大多數是在生態既壞之后的補救措施,是揚湯止沸的手段,而非釜底抽薪治本之道。釜底抽薪,就要從降低膨脹的貪欲開始。
這里說的“鎮之以無名之樸”,可以有多重的詮釋維度。最簡單地說,既然“樸”是人類未經雕琢的本性,那么,“鎮”的關鍵,乃在于讓人們認識到自己的本來面貌,認識到人生的底蘊,而不要將身外的榮華、財物、五官之欲,當成生命的本色。毫無疑義,人們生存于社會,不可能沒有任何追求。沒有追求的生活,同樣是沒有希望沒有意義的生活。有追求,就有“欲”。問題是“欲”的內涵,以及限度。自從世界走上工業化的道路,人類對自然的索取幾乎沒有限度,而且索取的技術手段與以往相比也已不可同日而語。當駕著鹿拉雪橇的漁獵民族活動于北冰洋沿岸時,當地動物種群在數千年里保持著平衡,而電動雪橇的普及,卻使那里的動物成了需要專門立法保護的對象。生態環境,現在已經十分脆弱,其自我修復的能力也相當薄弱,需要靠著人類的保護才能維持。而人類在市場經濟中膨脹的物欲,又成為破壞自己心態的消解力量,當然也就成了保護生態的消極阻礙。
從根本上說,生態的修復依賴于心態的優化,而心態的優化,在當今條件下,固然與人們對生態保護的道理的領悟有關,但更重要的則是擔負起相應的責任,避免內心出現欲壑難填的黑洞。所以關鍵是對于“欲作”的對治。無論從哪方面說,用根本性的“道”來限制人欲,以人性的本然狀態消解對身外之物的狂熱追求,都是當前生態保護最根本的方法。誠然,老子不是絕對的禁欲主義者,他只是要求寡欲,即將欲望限制在盡可能少的合理范圍之內。“少私寡欲,見素抱樸”的格言,強調降低私念與欲望,才能體悟出道在自身,回歸到本性,見到生命與生活的真實價值。而老子“鎮之以無名之樸”的教導,則又強調了只有返璞歸真之后,才能降低乃至做到無欲。前者是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見道;后者為體道無為,無為則無欲,無欲則素樸之性呈現。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其關鍵之點,乃在于“無名之樸”能否在人心中當家。如果真能做到,那么,那些違背自然的貪欲,必然會降到最低程度,對于生態的破壞也會隨之降到最低。
人心“不欲以靜”,其效用乃在“天下自定”。這里說的“定”,當然不是寂滅,也不是無所作為,只不過是一種內在的協調和諧。道家理想的世界,是萬物自然生遂,人類對外物是輔其自然而不敢為,統治者對于百姓是清靜無為,達于功成事遂,而百姓皆謂我自然。因此,當物欲降低貪念不起,人類與生態環境才能達成和諧,生態鏈條的每個環節才能具備自我完善之力。只是要想做到這一點,需要走很長的路。這里的重點,在很大程度上又在于政府和官員。老子所謂“鎮之以無名之樸”,首先是對統治者說的,他希望“無名之樸”即“大道”由侯王們“守之”。今天的官員與老子時代的侯王雖然不同,但在社會職責方面卻有共同的地方。
來源中國道家養生網 www.elev8cor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