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漢學家傾力譯《史記》
欄目分類:國學資訊 發布日期:2016-07-19 瀏覽次數:次
愛德華·沙畹
法文版《史記》
雅克·班岜諾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恍見東方蒼龍在塞納河西空騰躍。恰于此際,苦心經營巴黎友豐書局的潘立輝先生將他終于編列完畢的《史記》法譯本全套共九卷擺到我面前。但見譯本首卷封面玉龍飛舞,各冊異彩紛呈,雖現代裝幀,卻流溢古色古香。想到華夏文化能向世界文壇奉獻如此瑰寶,頓感作為一個炎黃子孫的自豪。
還是在少年時代,我讀了季羨林教授寫的《司馬遷》一書,深為太史公逆境中發奮修成《史記》的堅韌不拔精神所震撼,遂買來這部中國古代史學巨著全套線裝本翻閱。只因當時年輕,興趣僅在“列傳”故事性強的部分。上世紀70年代末,我在巴黎蓬皮杜文化中心找到了法國漢學家愛德華·沙畹(Edouard Chavannes)(1865-1918)翻譯的《史記》五卷本,與中文對照閱讀了幾篇,不禁為這位已故漢學家熱心傳播中國經典做出的可貴貢獻嘆服,回國后應承指導了關于沙畹翻譯《史記》的大學論文。
沙畹早年主修康德哲學,在巴黎高師院長喬治·拜羅(Georges Perrot)引導下轉為研究古代中國文化,數年考證成績斐然,開歐洲漢學之先河。1891年,他不到而立之年遠赴中國山東登臨泰山,發表法文譯著《史記·封禪書》,接著埋頭深入研究《史記》,著手繼續翻譯和注釋司馬遷的鴻篇巨制。他譯完了《史記》前四部分,到“三王世家”為止,法文版譯名為“Les 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Se-Ma Ts’ien”(《司馬遷紀傳》),共分五卷,1895年至1905年陸續在巴黎印行,1967年由阿德里安·麥松納沃書局(la librairie Adrien Maisonneuve)再版。沙畹于1918年因病早逝,沒來得及從事《史記》“列傳”部分的出版。
沙畹的《史記》法譯本第一卷近半是他寫的“前言”和“引論”,闡述自己對《史記》及其作者的研究。在“前言”里,他強調要考究《史記》完整的歷史環境,說道:“只有結束此項任務,吾儕方能展現這一文學豐碑”。緊接下來的“引論”長達二百多頁,包括“《史記》的作者”“武帝年間”“淵源”“方法與評論”“《史記》的境遇”等五章,以及一個“結論”,并附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法譯文;《班彪評司馬遷》《通鑒綱目與竹書紀年》和《史記》總目錄。在“《史記》的作者”一章里,沙畹擺列司馬遷的家譜,認定司馬遷是承繼其父司馬談的遺志,遵循諸子百家學說撰寫《史記》的。在該章第一節“司馬談”中,他將欲盡孝道、光宗耀祖的司馬談比喻為要為后世留下不朽之作的“麒麟”。然而,“司馬談沒能達到他追求的目標就過早去世,留給其子完成其未竟之業。司馬遷揮淚回應父親臨終在病榻上表達的心愿,說自己雖然不才,但必殫精竭慮,絕不辜負慈父的厚望”。
撰寫《史記》過程中,司馬遷遭遇李陵事件受腐刑,本人在《史記》外的《報任少卿書》里憤憤述及此禍殃。沙畹特地在他的《史記》譯本“引論”部分附載《報任少卿書》,且抒己見:“司馬遷首先訴說自己被定罪所受的屈枉,描述李陵投降匈奴和因此受累的情勢。在信的剩余部分里,解釋了他為什么沒有自盡,不以死抗爭的唯一情由,是想要繼續完成已經開篇的《史記》,企望后世為自己生時所受凌辱昭雪”。在“引論”第二節“司馬遷生平”里,沙畹提出司馬遷受刑并非純粹緣于李陵事件的論點,說:“司馬遷遭禍早有一個更為致命的起因。”對此,他引用東漢衛宏《漢舊儀》注:“司馬遷作景帝本記(156-141),極言其短及武帝過,武帝怒而削去之”。沙畹依衛宏所言推斷:“看來,司馬遷是因為在其《史記》中毀謗在位皇上和其父景帝惹怒了武帝,又在李陵事件中坐舉降匈奴者,終于遺患受腐刑,后來又冒死抒發忿恨。”沙畹以史為據,并不完全認同衛宏之說。但在他眼里,至少司馬遷是個耿介之士,秉性剛直不阿,敢于諫諍君主的誠實史學家。
確實,在《報任少卿書》中,司馬遷慷慨陳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如鴻毛”。他指斥的“昏庸之輩”正是剛愎自用的漢武帝。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淫威鎮四方的封建時代,司馬遷敢于據實言“武帝之過”而“犯上”,勇氣甚為罕見。在《史記》法譯本的“引論”里,沙畹最后結論是:不容置疑,司馬談和司馬遷的業績,是他們開創了一種紀傳體通史。他們之前,只有局部紀事。他們之后過了兩個世紀,班固才編撰了一個朝代的通史。又經過12個世紀,才有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司馬遷博學,著述題材廣泛,確為飽含遠東文明朝氣的不朽之作,一座萬古流芳的豐碑。
我旅居巴黎,多年始終在找尋《史記》后一半“列傳”的法語譯文。在巴黎拉丁區“親王街”友豐書局結識潘立輝先生后,我于2013年得悉他在企劃出版全套《史記》法文版,并對之十分感興趣。潘先生決定在沙畹已經翻譯的五卷以及法國高等研究院學術導師康德謨補譯的《荊燕世家第二十一》和《齊悼惠王第二十二》基礎上,再請漢學家雅克·班岜諾教授續譯完“列傳”;新譯出部分占整個《史記》篇幅近一半。
雅克·班岜諾是一位研究漢學尤其是中國戲曲的資深學者,著作頗豐。他為人處世異常低調,最忌媒體炒作。在會晤我妻子董純時,他卻破例答應為巴黎《歐洲時報》寫一篇談自己翻譯《史記》心得的文章;該文刊于《歐洲時報》2013年的《春節法文專刊》。班岜諾教授在文章里強調:“不讀司馬遷經典的《史記》,吾等的知識就是片面和不完整的。《史記》敘述中國從起源到他生活時代的歷史,重在其獨特的構思和陳述。與古代編年史《左傳》不同,司馬遷創新出一種通體史,后為《二十四史》采納!妒酚洝吠瑫r還是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其他一些小說和戲劇都從中汲取營養。沙畹認識到《史記》的重要性,著手翻譯了前四部分,尚需翻譯的是‘列傳’部分,F在友豐書局首次用一種西方語言譯出全套《史記》,乃是一個有勇氣的壯舉”。
無疑,跟沙畹一樣,班岜諾教授也是受《史記》非凡價值及其在中國文化史中所占地位的啟迪,接受續譯這部巨著的。他不辭勞瘁,最終在沙畹之后譯完了《史記》卷帙浩繁的“列傳”,F在,他欣慰地松了口氣說:“《史記》終于有了全套法譯本。”班岜諾教授強調,友豐書局現今出版的是“第一個西方語言《史記》全譯本”,在他眼里,這可是當今西方文壇和譯界一件可慶賀的大事。
目下,我翻閱的《史記》法文全套譯本,在西方世界漢學全球傳播上可謂“一枝獨秀”,讓廣大讀者一窺司馬遷“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全豹。這部《史記》法文全譯本被西方漢學界視為一部優秀的“文學經典”,其規模宏大和內容豐瞻,都是龍薩爾的《法蘭西史詩》和包舉一代的《圣西蒙回憶錄》無可比擬的。然而,在眼下一個人人競相爭奪各類獎項的“名利場”中,我目睹兩位主要完成這一業績者,無論是主持《史記》繁重出版業務,同時出版《春秋》《左傳》和《禮記》法文版的潘立輝先生,還是繼承沙畹遺業的《史記》法文譯注者雅克·班岜諾教授,都無只言片語表露自己的貢獻。顯然,他們一心在世界上傳播人類的優秀文化遺產,覺得個人是微不足道的。
來源中國道家養生網 www.elev8cor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