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火神廟住持田存緒與民國北京道教軼聞
欄目分類:武當傳說 發布日期:2016-08-14 瀏覽次數:次
我幼年時家住北京舊鼓樓大街清虛觀胡同(今稱清秀巷),7歲時因體弱多病投于地安門外火德真君廟(下簡稱火神廟)住持正一派大德田公存緒門下寄名入道,由此與道教結緣,并因此直接或間接地了解到有關恩師田存緒以及當時北京道教界的一些情況。
恩師田公存續,俗名子久,據學者張雪松先生考證(《北京火神廟住持田子久(存續)小考》,《弘道》,2009年第1期),約生于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羽化于民國三十二年(1943)1月30日。清宣統三年(1911)依火神廟住持董功林為師,出家地安門外火德真君廟,是為周祖正乙派道士。民國十九年(1930)先師董功林羽化,他遂在廟內道眾擁戴推薦下繼任火神廟住持。田公身世至今尚無確考,據張雪松先生推測,他與永定門外二郎廟住持張子余皆有可能為清宮太監,但沒有舉出檔案出處。根據我童年觀察,田公面有胡須,實非宦官。又可援引故宮朱家溍先生曾提及田公之形象為“頭戴圓道士帽,穿著道袍,小黑胡子”(《什剎海夢憶錄》,《京華古跡尋蹤》,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因此,閹人之說仍待進一步考證。但田公獨身不娶,卻是確鑿之事。北京正一派宮觀的道士在前清時期均為出家焚修,民國改元之后,由于各種思潮的涌起,出家人在外娶妻之事開始增多。田公曾向我說起過他之所以獨善其身,乃是因為志在玄修,并不想貪戀紅塵中事也。
據家父說:田公系北京北城鐘樓后豆腐池胡同豪門田家的后人,田家乃清代官宦之家,官至閱海。又據戲劇學家翁偶虹回憶:田公少年時代即通文習武,性格隨和,擅于人際交往,熱心公益,經常為公眾排難解紛,在北京道教界和社會上久孚眾望,被譽為北平第一美老道。他曾在前清遺少董皙香參與下編寫了一部《道教三字經》,成為弘揚、普及道法的通俗讀物,獲得信眾的好評。我還聽說他曾代表華北道教界赴南京接受汪精衛接見,汪對田之談吐及才干十分賞識,并說他出家可惜了,若非出家人,可以一省之長許之。正因為他是廣受各界重視的宗教社會活動家,也因此招來了生前身后的是非之議。
民國三十年(1941),日寇統治下的“興亞院”選田公作華北道教總會副會長(正會長為陸宗輿)。其實田公自出家以來一直潔身自好,并不愿介入世俗名利,更不愿介入敵偽政壇,但從另一方面又不愿因此獲罪于偽政府,實是令其進退維谷,只得身在曹營心在漢,力求保持獨立人格。比如每年陰歷七月十五的中元節,他僅在前院的祭壇上供奉本廟前羽后化的祖師牌位,上至開山祖師周思得,下至近代方丈董功林,堅決拒設所謂“大東亞圣戰陣亡將士”牌位。同時,他也不參加中南海萬善殿、北海公園天王殿等處的“追悼大東亞圣戰陣亡將士法會”。當他得知日偽當局要向民間征銅、征鐵,連忙通知北京城內外各廟將金屬性神像、法物、法器隱藏起來,為此曾受到當局的斥責。又據說,田公致力于將日偽當局霸占的廟產悉數收回,將個別道士因吸毒、聚賭而欠債押出去的廟產贖回,維護了教產,此情今日為多人闕疑,但為當年火神廟道眾及信眾有口皆碑。
田公曾發心將全市僧侶住持的原道教宮觀還教歸宗。明清兩代,有些道教宮觀蛻變為佛寺,雖然神像未動,但卻由僧人住持,廢道興佛。例如當時的門頭溝區妙峰山娘娘廟、北新橋九頂娘娘廟、廣安門外五顯財神廟、地安門外帽兒胡同的梓潼廟(文昌帝君廟)、銀閘胡同真武廟以及大大小小的關帝廟等,皆由道觀一轉佛寺。田公對這些原為道觀的廟宇未回歸本教之宗,耿耿于懷。謂解決之方案,一曰雙方有善意者可協商辦理;二曰有理有利而對方不讓者則可成訟力爭之;三曰出資贖買收回。但此情乃千百年歷史積成,天時人事交錯融合,情況至為復雜,豈旦暮可易?知難行更難,成為田公一大遺恨。
田公好交游,與田公結為金蘭之好的盟兄弟有20多位,其中有3位名字中有“子”的道士、紳士與田公排稱,合稱“北平四子”。
一為張子余,系永定門外二郎廟住持,可謂“北平四子”中最富傳奇色彩者。據說他的姑父孫三明世代經營藥店,曾在白云觀受戒,為在家道士,蓄發大領,一副道長打扮,在永定門外建造了自己的道觀長春觀,并長住其中焚修。筆者舊時在白云觀掛單時,曾得到《救苦經注解》一冊,篇首題記為“民國十一年壬戌五月,北京長春藥室孫三明重印”,考此《救苦經》注本出于《正統道藏》之中,可見孫老道確系一信仰純正且熱心于印經弘道的道士。因為偶爾燃香受到啟發,孫老道發明了著名的聞藥“太上避瘟散”,該藥價格低廉,驅瘟解暑,可聞、可服,很快便風靡南北,在9·18事變之前完全取代了一度占領市場的日本涼藥仁丹。因為張子余聰明機靈,故孫老道在臨終前將長春堂交給他來管理。張子余亦是一名在家道士,他秉承姑父遺風,終日道裝乘便轎,沿街施送行人,名聲大振。他在東珠市口大街相繼辦起長春堂東號等木廠,在前門大街開設了億兆百貨線店等大商店。致富后發心辦理道教事業,收容、組織貧苦青少年參玄學習道教科儀經韻,前后培訓百余眾。其中能精熟者約二三十人。民國三十二年(1943)初,田公羽化,即是由張子余所培訓的小道士承應的資度道場。他還兼任3所小學的校長,學校一切開支、學生的一切用度均由長春堂贊助,不向學生取分文。另外還有一則在北京頗為有名的趣聞。日本占領北京后,因張子余的太上避瘟散搶占了日本仁丹的市場份額,遂將張子余綁架,敲詐其以200兩黃金將前門城樓買下用以贖人,故而留下了著名的北京俗語“有錢您買前門樓子”。(另據記錄整理者陶金的祖父回憶,當年張老道將前門城樓買下后,在前門甕城內連放了三晚的焰火,觀者如云。)
二為地安門外平易銀號經理徐子才,亦著名慈善家,有樂善好施之譽,是舊時北京金融界開明紳士、道教界護法大居士、大功德主。與田公攜手在廟內辦理免費診所,施醫舍藥,救濟貧困患者。該診所由廟負擔坐堂醫生的出診費;由徐子才擔負患者30%的藥費。9·18事變前,徐子才在西黃城根信成材廠訂制若干口槐柳木棺材,如有赤貧之家遇喪事無力殯葬,即無償舍棺,并給予一定的抬埋費用。徐子才家住舊鼓樓大街鑄鐘廠(屬舊第五區八保管界),貧戶較多。徐子才竟與八保保長李蘭臺、常子光(家父)、王化龍等承諾負擔管界內赤貧之苛捐雜稅及征兵安家費。同時,他與什剎海河地、冰窖東家白煥亭是田公進行道務活動的堅強經濟后盾。
三為北京西單元昌厚茶莊經理魏子丹,他曾在上世紀40年代當選北京茶葉同業公會會長。據說每年陰歷四月,他均在京西妙峰山碧霞元君廟舍茶,舍緣豆,給山上各大茶棚無償添置藤桌藤椅及茶具。每年六月火德真君誕辰之際,他對火神廟大量布施,并在廟內外舍茶、舍暑藥。還有人說他辦過鹽場、米面莊,營利頗豐,俱捐獻于神佛之前。可惜我年幼,對其善跡所知無多。
據戲劇家翁偶虹稱,當年還有一位道教大居士,名歷子嘉,日行一善,從不具名,與“北平四子”并排而立,有成為“北平五子”之勢。但翁老未述及其身世及業跡。又據原天津天后宮老當家張修華道長文中(《我和天后宮》,《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19輯,197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的“北平四子”,不見魏子丹而代之以道教居士資本家沈子香。相對于張修華老當家而言,我只是小輩,也并未聽說過沈大居士的善功,所以只得對此免論了。
2013年是田公羽化70周年。70年以來,許多人和事都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今僅以此薄文紀念恩師。
(口述/常人春 輯/陶 金,講述者常人春,1933年生,民俗學家,北京人,滿族正黃旗,北京民俗學會會長。7歲拜地安門敕建火德真君廟住持田存緒為師。記錄整理者陶金,1983年生,建筑設計師,北京人。北京市道教協會理事,茅山道教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上海道教科儀保存項目組副組長,2003年拜常人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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