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觀應與道教丨修道后入世與出世的矛盾
欄目分類:道教神仙 發布日期:2016-06-16 瀏覽次數:次
文/張秀莉
在修道過程中,丹財不足是困擾鄭觀應的一大問題。入室修煉的耗費巨大,必先備辦藥材,而求藥亦有數義:一求傳藥之師,二求買藥之財,三求藏藥之所,四求產藥之地,五求驗藥之方,六求采藥之器,七求護藥之侶。而積德立功尤為求藥之大本。“惟平日好義,丹財不足,故先學南宮三五飛步之術,欲立功積德,而后煉三元。恨所遇方士已費不貲,而苦煉無效,矢志不懈,冀邀天眷。”由此可見,積德與積財之間即存在矛盾,要積德就要清正廉潔、仗義疏財,要入室修煉就要有大量的資財,還要請到真正的得道者傳授修煉之法。
一、治世與修道的矛盾
對于治世與修道的矛盾,鄭觀應心知肚明,而且對此有過精辟的論述:“蓋修真與治世之道相背,未有一面修真,一面可以求利者也。故古今來修真者,皆不以塵世事攖其心,視富貴如浮云,棄妻子如敝屣。”“故當亂世之至人,嘗有裝癲裝聾,改服道裝以掩俗眼,而避塵囂者。于斯可見修道之士,非遁跡韜光不可。”而鄭觀應面臨的環境卻正是一個道德弛墜、爭名逐利的亂世。用他自己的切身感受說即是“當此競爭之世,人心奸詐,若為人謀,事來即理,不假思索以直待人,必為人所誑,動輒失敗,為官為商,無不如是。觀應曾經此苦,同志亦然。非道法大成之東方朔左慈諸真游戲市朝可比,亦非有尸解之法如華陀、于吉之流可比。”“況觀應在滬、在粵相識者多,素有虛名,遠近訪問者亦眾,應接不暇。故屢欲遁跡潛修,惜無過來人作慈航引登彼岸耳。”
二、數十年訪道耗盡錢財
在數十年的求道歷程中,鄭觀應投入的金錢頗巨,他自述“修真救世訪知音,幾費栽培億萬金。”他追憶幾十年間“聞有抱道高人,必厚禮虛心叩以性命之學。然所遇非兀坐孤修,即涉于采補,甚有以符咒黃白等術愚人。其蓄奸行騙者,則巧言如簧,所在皆是。官應迭經護師入室潛修,丹財不足,復求助于道侶,竭力經營,竟無效果。”除受道士欺騙外,還受道友欺騙。鄭觀應曾與道友龔藹之集道資存于匯豐銀行,以備入室之用,后來被龔藹之作為入股投到福州糖廠,后糖廠虧耗轉手,這筆巨款也沒了下落。上文曾提及他多次護師入室,丹財的消耗都是極大的。僅從他委托道友羅星譚以白銀千兩在成都購得住宅一所,以備將來到四川潛修,即可見一斑。
修真救世訪知音,幾費栽培億萬金(資料圖 圖源網絡)
三、仙凡出入一扇門
修道需要避世,而為獲取丹財又必須入世,這是他終其一生未能解決的矛盾。“待鶴歸去來,不與世馳逐。為無煉丹資,救貧復干祿。”這一詩句真切地表達了他的矛盾處境。所以他不斷向道友呼吁,希望他們能捐助道資,助他修煉。“得授真傳四十秋,欲圖巨室作仙儔。立竿見影非虛語,購鼎安爐不易籌。漫笑有方何致病,只因無藥未潛修。誰能假我扶搖力,一舉同升在十洲。”“病多家累重,急玉出塵寰。護師先入室,屈指第三次。力薄賴同人,相扶遂我志。”“而今鉛汞枯,生機無把柄。救護思南宗,丹財何處贈。”但是因為“相識滿天下,知音無幾人。只求長富貴,不信可修真”的現實,亦未能獲得朋友的得力支援。1918年77歲時,他又“遵諭入室修道”,終因往日所積款項在支持護法運動時用盡而中輟,這是他最后一次入室,他已自知“今世不能成道”了。
仙凡出入一扇門(資料圖 圖源網絡)
四、家庭與修道孰輕孰重
鄭觀應始終未能解決的另一矛盾是家庭拖累與修道的關系。套用他“人心死則道心生”的話來講,即他“人心”始終未死。鄭觀應一生有二妻六妾,他雖然羨慕張三豐拋妻別子的決絕,但自身卻無法做到,他曾在護師入室修道時因為思家心切半途而廢。他回憶自己曾經達到“回光時返照,垂簾如入定。萬籟聲俱寂,日出浮云凈。陰極陽自生,歸根以復命。昔曾遇此境,快樂言難罄。始信坎離交,周身酥且興”的境界,但終因為“惜哉家累纏,所行未究竟。”此外,家用的開銷也是經濟上的一大負擔,“日間傭作得薪水,半為妻孥半為人。”即使他為家人的生計奔忙,依然是“室人動輒交謫”,他感慨世態炎涼,對于他養性坐功很不利。1914年12月,鄭觀應以自己年老多病,光境不如從前,妻妾尤恐歲入之款不敷所出,時有不安之狀,為免除家人的后顧之憂,訂立遺囑,將所存房產各項股票等據和盤托出,由弟弟鄭翼之代理,以求靜養。
鄭觀應道教信仰的追求“我聞修道不求榮,但脫塵網了死生。富貴功名非所愿,法財相濟到蓬瀛”,終因無法解決的現實矛盾而未得實現。
五、學道如牛毛,成真似麟角
綜觀其一生的道教信仰與經世實務的關系,其信仰影響了立身行事的規則,其信仰發展變化的過程也是他所處時代、所辦時務的反映,信仰追求與經世實踐的目標雖然一致,但在現實中卻存在著無法解決的矛盾。曾有論者將鄭觀應主張設“修真院”來培養“治人”,歸因為“以富強救國為職志的中國近代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思想家最后無路可走時的必然歸宿,這是民族資產階級軟弱性的一個具體表現。這種表現是階級局限性所決定的,不是鄭觀應一個人所能突破的。”筆者認為這樣的評價過于拔高,而忽視了鄭觀應本人的道教信仰對其實踐的影響,因為這并沒有成為資產階級改良者的必然選擇。
如果從鄭觀應本人進行分析,這一選擇是順理成章的,從他信道之初,即希望通過因果報應的事例勸善抑惡,以達到挽救世道人心目的,在經歷了數十年的經世實踐而屢屢受挫后,他總是很自然地將救世的愿望寄托在修道成仙上,這完全合乎他本人的心跡和信仰,也是其信仰與事功相反相成變動的結果,而不是由其階級性所決定。必須承認,盡管鄭觀應始終不懷疑成仙之說,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學道如牛毛,成真似麟角”,而且他過高地估計了神仙對于救世濟民的法力,包含著諸多幻想的成分。
學道如牛毛,成真似麟角(資料圖 圖源網絡)
鄭觀應是上海第一批著名買辦中的一員,前后20余年的時間是為洋行服務的,此后雖進入官督商辦企業,也主要是考慮如何與外人“商戰”,他對資本主義思想的理解是系統全面的。他對于“體”“用”關系的理解,夏東元先生曾有過詳盡而中肯的論述。對西方的學習,他比此前的洋務派更加全面徹底。在1884年的《南游日記》中,鄭觀應即進行過詳細的論述:“余平日歷查西人立國之本,體用兼備。育才于書院,論政于議院,君民一體,上下同心,此其體;練兵、制器械、鐵路、電線等事,此其用。中國遺其體效其用,所以事多捍格,難臻富強。”
因此他呼吁并身體力行地倡辦新式書院和教育,贊成君主立憲制度。但是對于“道”“器”關系的理解卻有很大不同,他認為“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為萬世不易之大經”,而“西人不知大道,囿于一偏。原耶穌傳教之初心,亦何嘗非因俗利導,勸人為善。惜其精義不傳,二、三生徒妄以私心附會,著書立說,托名耶穌,剿襲佛老之膚言,旁參番回之雜教,敷陳天堂地獄之詭辭,俚鄙固無足論……究其流弊,皆好事者為之,有識者斷弗為所炫惑也。”所謂“器”指西人所騖格致諸門,如一切汽學、光學、化學、數學、重學、天學、地學、電學。鄭觀應的道器觀以及對西方宗教的態度,根本上受其道教信仰的影響,也是他“以西學化為中學”的依據所在。
(本文由騰訊道學獨家編輯整理,文/張秀莉,選自《江西社會科學》1991年第6期,原名《論鄭觀應的道教信仰與經世實務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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